如何看待羅伯特·福瓊在茶葉傳播中的作用
羅伯特·福瓊( RorbertFortune,1812-1880),1812年9月16日生于英國貝克里郡的凱洛,他在當地教堂接受早期教育之后,來到附近巴肯先生的花園做學徒,他的植物學和園藝知識進步很快。1840年,他轉到愛丁堡植物園,這是他人生和事業(yè)的第一個轉折。在這里,他成了威廉·麥克那伯的學生,就像道格拉斯一樣,福瓊以自己的勤奮和天分贏得了師傅的器重和欣賞。1842年,他向皇家園藝學會提出申請,期望獲得倫敦奇斯韋克花園暖房部總管的職位,在麥克那伯的推薦下,他如愿以償。
中國之行
福瓊任職幾個月后,園藝學會就派他到中國搜集植物,并告訴他,抗性強的植物最有價值,因為植物需要精心伺候方能栽培,它的價值就會下跌。當然蘭花、水生植物及能開漂亮花朵的植物除外,對需要仔細觀察的植物,園藝學會開了一個清單:藍牡丹、黃色山茶花、杜鵑、百合、桃子、各種茶樹等。
1 843年2月16日,福瓊搭乘“鴯鹋號”離開英國,9月3日到達廈門。他對廈門的印象很不好,在他后來的《中國北方三年漫游》 -書中這樣描述:
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在別處,這是我見過的最骯臟的小鎮(zhèn)了:比上海還要槽糕,簡直是槽糕透了。我來到這里時,正值熱辣辣的秋季,1米多寬的街道被草席遮著,保護著人們不受熾熱太陽的直曬。每個街角都有流動的小販,他們忙著烤面包、做小吃、叫賣點心,兢兢業(yè)業(yè)地謀生,處處散發(fā)著令人作嘔、令人窒息的氣味。
福瓊從廈門向北搜集植物,頗不順利。到舟山群島,途中遇到風暴,結果裝滿了植物的沃德保溫箱被損壞,歷經周折,也只離開廈門80千米。到鄉(xiāng)村搜集植物,又遭到圍攻和搶劫。不過,除了受到一點財物的損失,他的植物標本基本完好,這些標本中就有精美的大花風鈴草的根,還有一種新的忍冬科植物:糯米茶。當然,他出行不利,也有他自身的原因。比如,禮貌好奇的中國人捧出各種禮物,要和他交換領帶,他卻拒絕了這一友好的表示。
福瓊的二次北上之行,平安無事。舟山群島的景致讓他想起蘇格蘭高地,杜鵑亮得耀眼,鐵線蓮、野玫瑰、金銀花等上百種花卉整齊開放,他開始相信,中國堪稱花的國度。島上烏桕、樟樹的影子,茂密的竹林、偉岸的松柏、科爾所發(fā)現的中國杉木,都給他耳目一新之感。
1843年,福瓊來到上海。在上海,福瓊發(fā)現花商都展示出許多漂亮的鮮花,便猜測附近有大型苗圃,但花商們拒絕告訴他苗圃在哪兒,幾經搜尋無果。一天,他在城區(qū)附近射殺了一只鳥兒,引來一群男孩圍觀,他們對福瓊的槍支著迷不已。福瓊趁機讓孩子們帶他去苗圃,并在他們的帶領下,來到最近的一個苗圃。此時天色已晚,福瓊只得返回。第二天他早早地來到苗圃,發(fā)現有個男孩看守,不讓他進入。等他找到一位中國官員和領事,苗圃的人看到他們來了,立即關上大門。翻譯向他們喊話,才消除誤會。主人迎客人內后,盡管許多植物既無葉子且處于休眠期,福瓊還是認出了一些有價值的植物。福瓊由此結識了許多上海園藝師,這些人為他提供了不少美麗的園林植物。
1844年,福瓊二探上海,這次他接受上回的教訓,主動和中國園丁建立友誼,從而獲得了許多植物標本,包括中國牡丹,優(yōu)雅的日本柳杉、小巧的日本銀蓮花。
這年的早春時節(jié),福瓊乘船南下到香港,以便把采集到的植物運回英國。因為時間充裕,他還到廣東鄉(xiāng)村考察,估計是剛經過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廣東人對洋人有痛恨的情緒。中國軍人見到他,要他原路返回,老百姓見到他,不是索要禮物,就是圍攻。結果他滿身青紫、跌跌撞撞地回到住處。
在以后的日子里,福瓊漸漸地學會怎樣和中國人打交道,開始尊重中國的風俗習慣。他甚至學會了使用筷子,他說:“無論人們說筷子有多少缺點,我都可以毫不夸張地說,筷子是有趣且實用的東西;在我們所使用的物件中,我尚未發(fā)現有哪一件可以取代它的功能?!?/p>
福瓊是個虔誠的新教徒,對佛教充滿著崇敬之情,他在中國受到了一些寺廟的友好接待。不過有一次他拜訪寧波的寺廟,差點步了道格拉斯的后塵——他踩上了和尚為保護莊稼不受野豬糟蹋而設的陷阱,幸好抓上了頭頂的樹枝,才逃過此劫。當然冒險是值得的,福瓊在這里發(fā)現了日本莢蒾,還有金鐘花。
1844年夏季,福瓊是在舟山群島度過的,在這里,他發(fā)現了在他看來是中國北方最美麗的灌木——錦帶花。這次在上海時,上海的苗圃工人告訴他許多蘇州的苗圃情況,根據當時中國法令,歐洲人的活動范圍僅限于五個通商口岸,因此福瓊不能跨出上海周邊地區(qū),喜歡冒險的福瓊無視這一規(guī)定。他換上中國服裝,剃光頭發(fā),戴上長辮子假發(fā),喬裝成地道的中國人,雇船而行,夜幕降臨時,船就到了嘉定。夜間,一個小偷摸進了船艙,擄走了他的所有衣服,還把船索斬斷了,船順河漂著。福瓊大受驚嚇,得知銀子還在,船還安全,他才安心睡去。福瓊是歷史上到達蘇州的第一個洋人,他也為此沾沾自喜。在蘇州,他發(fā)現了白花紫藤,在當地苗圃買了一株重瓣黃木香和一株開了白花的梔子花,這些植物隨后都運回了倫敦園藝學會。當他以一身中國行頭回到上海,走在街頭,無人認出,連他同住的朋友都被瞞過了。
1 845年1月,福瓊到菲律賓的馬尼拉短期旅行,并在得到一株精美的蝴蝶蘭后折返中國。
勇斗海盜
菲律賓之行后不久,福瓊從上海向南中國航行。沿途是迷人的風景,時而是低緩的平原,時而是嶙峋的高山,山邊的梯田種有紅薯、花生等農作物,河岸上樹木濃密,寺廟隨處可見,溪流沖刷著一塊塊花崗石,向低處奔流,形成一個個小瀑布。
然而到了福州卻令他大失所望,暴雨過后,街道洪水泛濫,一些地方的積水深達人的胸部,受災后的地方搶劫成風,很不安全。他從此地的苗圃獲得幾種新的植物,僅在鄉(xiāng)村走馬觀花地看看,就急不可待地登上了一艘開往寧波的運送木材的船只離開了。
在閩江口,他乘坐的船加入了170多只船組成的船隊——為了預防海盜的襲擊??删驮诖牫霭l(fā)前夕,福瓊病倒了,一會兒冒汗,一會兒哆嗦,忽冷忽熱地過了好幾天,清醒時,他想自己可能要把尸骨葬送在閩江岸邊某個荒無人煙的地方了。
這時,船隊分開了,只剩下三、四艘船在一起。突然,船長神色慌張地來到福瓊的吊床旁,報告說前方出現5只海盜船。福瓊拖著病體勉強地爬起來,找出他的12毫米口徑的獵槍和幾支手槍,將子彈推上膛,舉起望遠鏡,看到對方的船上站滿了荷槍實彈的男人,才明白船長為何恐懼。與福瓊同船的人多半害怕得來回走動,有些人開始腋藏自己的攜帶財物,有些人則換上破衣爛衫,把自己打扮成苦役犯。福瓊知道要擊退這些海盜,希望非常渺茫,但他仍決定孤注一擲。
在海盜船打過兩次排炮后,他和身邊的舵手約定,一旦海盜船的舵手改變方向,就撲倒在地,以躲過對面的炮火。當雙方的距離不超過20米,福瓊仍然耐心地匍匐在甲板上。在對方的一陣槍聲之后,福瓊猛地跳起來,兩個槍管的子彈瞬間就被他打光了。
海盜沒有料到會受到如此激烈的抵抗,一時間連舵手也逃匿無蹤。福瓊的船趁此機會,迅速前進,很快把這只海盜船甩在后面。這時,第二艘海盜船依然向他們炮擊,福瓊在槍彈近到足以射殺這只船上的人時,才瞄準對面的舵手開火,一槍便中,這艘沒有人操舵的海盜船自然無法追趕,其他的海盜船見狀,嚇得魂飛魄散,再也不敢追擊了,福瓊因此成了船上的英雄。幾天后,他們又一次遇上海盜,福瓊如法炮制,再次擊退了海盜。
趕走了海盜船,福瓊按時到了舟山群島。退燒后,他南下香港,把8個裝滿植物的沃德箱寄回英國,這其中包括3種冬天開花的灌木即華南十大功勞、香忍冬、苦糖果,還有白皮松和優(yōu)雅的荷包牡丹。1845年12月22日,他從廣東啟程,第二年5月6日,返回倫敦。
福瓊這次隨船帶回的250種的植物,僅35種死去——這要全部歸功于博物學家納撒尼爾·沃德的發(fā)明——沃德箱。這種運輸的原理是帶土的植物放在密封的玻璃容器中,可以形成自己的小循環(huán)。植物通過吸收土壤中的水分,補充由葉子蒸發(fā)掉的水分,水蒸氣凝結在玻璃壁上,以液態(tài)水的形態(tài)回到土里,從而確保植物或者種子能夠在船上或者旅途中長期(多年)存活。
福瓊的第二次中國之行
回到英國后不久,福瓊就被任命為切爾西藥草園園長。1848年,為了獲得品種優(yōu)良的茶樹,同時尋找中國有經驗的茶農和栽培工具,幫助英國政府在喜馬拉雅山山脈建立茶葉生產基地,福瓊再度來到中國。8月14日,他到達香港,這次他決定走出歐洲人被允許的活動范圍,深入安徽和福建的一些主要產茶區(qū)。他把自己裝扮成中國人,10月中旬來到距上海有200英里的安徽東南部綠茶產區(qū)。他喜歡趁機了解中國的風俗,因此,他雇的仆人不得不和內地的中國人解釋,他們的主人來自關外,對南方的中國很感興趣。
旅程中少有驚險故事,搜集植物的工作也很順利。
4年后在他的《茶國之行》中,回憶中的中國生動迷人:
這里,非常美麗,充滿情趣。小山坡上長滿了刺柏、松樹;山地上有一塊塊成熟的玉米地,金燦燦的,點綴著深綠的茶樹,色彩斑斕。我很喜歡看美麗的“葬禮柏樹”一山邊、村子附近、墓地之間都長著這種樹,看上去美麗莊嚴,格外動人心弦。
后來,福瓊還采集到柏木的成熟種子,并且記錄了當時江南省的松羅山(位于今天的安徽休寧縣)及附近的情況,這里是中國最早發(fā)現古茶樹的地方,最早的綠茶也是在這里制成。不過福瓊在這兒沒有找到制茶人,他發(fā)現當地市場上賣的茶也是贗品。他在衢州和浙江地區(qū)采集到了茶樹種子,并將23892茶樹幼株及幼苗運到喜馬拉雅山山脈,并且讓8位茶工攜帶工具一同前往。不久,在印度的阿薩姆邦和錫金,茶園陸續(xù)出現,茶葉成了英國殖民地經濟的重要支柱。福瓊的活動導致了中國制茶行業(yè)的衰退,使中國最重要出口產品的貿易大幅度下降,嚴重打擊了中國經濟,改變了中國在世界經濟中的地位??梢哉f,福瓊是影響中國近代史的一個重要人物,中國人很長時間都不知道福瓊的作用,其實他比成千上萬的軍隊起的作用更大。正因為這樣,人們稱他為“偷茶的人”(The TeaThief)。
福瓊以后還兩次來到中國,第三次正值太平天國起義,行程受阻,但他還是找到了可愛的云錦杜鵑。他第四次來中國是代表美國政府的,此行,他成功地促成了32000株茶樹在美國生長,要不是美國內戰(zhàn)的炮火,美國政府種植茶園的計劃會就此發(fā)展起來。
日本之旅
由于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福瓊只得把東方之行的目的地定為日本,在日本,他采集了多種生機盎然的菊花和一種令人喜歡的斑點竹。由于當時英國最具影響力的植物培植公司——維奇父子公司也在此時派人到日本搜集植物,而且福瓊和維奇在日本搜集的植物放在同一條船上送回英國,因此,具體哪種植物是誰引進的,一直存在爭議,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福瓊在引進日本植物到英國方面,是有貢獻的。
1862年,福瓊回到英國。他將其在中國的經歷寫了四本書:《漫游華北三年》《在茶葉的故鄉(xiāng)——中國的旅游》《曾住在中國人之間》《益都和北京》。這些著作暢銷不衰,在園丁眼里,他的不可磨滅的功績在于發(fā)現了東方120種新的植物種類,基本上都源于中國。今天英國的幾乎所有的園藝師都至少培植過一兩種福瓊從東方帶回的植物。法國福瓊的“粉絲”這樣評價他:“整個歐洲都感激他。”像迎春花、香忍冬這樣的灌木,像金鐘花、連翹的變種、十大功勞屬植物,都使得冬天的花園增添了一分美麗。他引進的柏木和日本柳杉、花柏等針葉樹,使得歐洲植物品種更為豐富。此外,福瓊帶回的錦帶花、糯米條、只有雄蕊的雪球莢蒾和打破日本花的變種也使英國乃至歐洲春夏時節(jié)的灌木多姿多彩起來。
福瓊的中國之行發(fā)現的植物好多都嵌上了他的名字,如云錦杜鵑的拉丁名——Rhododendron fortunei。云錦杜鵑花葉并美,因為“古干如鐵、虬枝如鉤、花賽牡丹”,成為眾多杜鵑花中的佼佼者。而云錦杜鵑的中文芳名出自著名近代詩人陳三立先生。在廬山的錦繡谷中,花的數量最多的就是“云錦杜鵑”。陳三立老先生觀看此花時,見花紅飛舞,燦爛若錦,大有“澗底紅花奪火燃”的神采,就借宋代詩人黃庭堅的詩句“錦上添花”之意,尊稱“云錦花”。我國近代植物學奠基人、廬山植物園的創(chuàng)建者胡先骕教授在20世紀40年代應邀為《廬山志》撰寫“植物目”時,正式把它命名為“云錦杜鵑”。
1880年4月13日,福瓊在倫敦離開人世,葬在了布拉姆頓墓園。
福瓊的中國之行發(fā)現了許多中國植物,也引進了很多到歐洲,上文所提不過很小的一部分。其中有些花卉在中國古代就很有名,現在已成為中國許多城市的園林植物,如迎春花、金鐘花、錦帶花、各個品種的映山紅、牡丹、月季、山茶、瓊花、梔子花、紫藤、結香等。我們很多人不出城市,就能欣賞到這些美麗且原產中國的植物,如果我們在欣賞的同時,再讀一讀白居易詠迎春“幸與松筠相近栽,不隨桃李一時開。杏園豈敢妨君去,未有花時且看來”,李白歌紫藤“紫藤掛云木,花蔓宜陽春。密葉隱歌鳥,香風留美人”,劉敞贊瓊花“東風萬木競紛華,天下無雙獨此花”,讀讀陸游寫山茶花“東園三日雨兼風,桃李飄零掃地空。惟有山茶偏耐久,綠叢又放數枝紅”,就自然會感到幸福和驕傲,因為它們是中國的,不說今人,就是我們的祖先也無須像福瓊那樣經過千辛萬苦才得以發(fā)現它的美麗迷人。需要指出的是,我們在記住福瓊是中國茶葉盜賊、掠奪了中國植物的同時,也要佩服他的科學和獻身精神。與福瓊相比,我們還應認識到差距——西方人早在福瓊時期,就把我們植物資源的家底弄清了,可在當時,我們對西方植物的了解可以說為零。就是現在,這種大范圍的對西方植物的考察,尤其是野外分類采集、研究,我們做了多少呢?恐怕這個事情說起來是要臉紅的。我們自己的植物資源家底也是在2013年9月才有126冊的《中國植物志》這個標志性的成果。現在大家都知道這樣一個故事,1954年,周恩來總理赴瑞士的日內瓦參加國際會議,游覽蘇黎世時,導游員介紹鴿子樹,周總理也不曉得它產自中國。導游員感到詫異,雖然他沒有說出“這是你們國家的寶貝啊”這句話,但疑惑是有的,周總理問身邊的中方隨行人員珙桐樹的來歷,沒有一個知道。我以為這不是我們的光彩,類似的事情不能再度發(fā)生,這也是我要寫這篇傳記的原因。我們有恨福瓊的理由,但也要和他對比一下,我們少了些什么。